Midnight train

nothing new under the sun

见鹿

@鹿又 林深时见鹿,梦醒时见你。文力不如千万分之一爱你。


BGM


梅花鹿的栖息地较固定,在没有受到干扰的情况下,通常并不易地,即使受惊外逃,多数有不久便返回原地的依恋性。



隔壁搬来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他总是戴着口罩和帽子,不知道是不是哪家公司培养出来的大明星。


我和他打招呼,他就微微点一下头,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甚至没多过一秒,转瞬即逝。


初中时我还有和别人交友的热情,现在已经消磨许多了。既然他无意与我来往,我也不再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班小松,你再这样吃下去,我就要被你吃破产了。”


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把碗里的碎肉用筷子一点点拣出来吃了。


“天宇文,对着老朋友这么小气可没意思。”


大个子男生挠挠头笑了笑,很憨厚的模样。


“跟你开玩笑呢。”


“诶,对了,”我嚼着香菇,想起一件事来。“我有没有和你说,我旁边搬来一个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


“就,老是戴着口罩帽子,搞得像很多狗仔躲在楼道里时刻准备拦截他一样。”


天宇文想了想,忧虑起来:“你可得注意安全啊,不会是什么坏人吧,戴着口罩是怕被警察抓到。”


我一口可乐喷出来。



今天工作很多,难免加班到七八点,等我拿着便利店买的鱼丸回到公寓,夜色都深得不像话了。


我的奇人邻居也刚好从外面回来,抬起手对我挥了挥。


愣了三秒,我也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挥了挥,算是完成了第一个由他开始的打招呼。


“你......你好。”


他从那个动作后又不再看我,也没接我的话,开了门就进去了。


什么玩意儿。


我掏出钥匙以一个艰难的姿势开了家门,把塑料盒放在饭桌上,给天宇文发语音。


“我跟你说,那人主动跟我挥手了,但我跟他说你好,他又不鸟我了。”


天宇文依旧保持焦虑态度:“你下次就别理他了,直接溜进家门,楼道那么暗,谁知道他会做什么。”


“......”



我冲完凉躺在床上,忽然觉得隔壁那人很像我初中时期遇到的一个男生。


那时我还在校棒球队,每天训练累得半死不活,一转头就能看到有个男孩子在那里画画,明明是空无一人的球场,也不知道在画个什么劲。


他当然没有我现在的邻居那么阴沉,但也是不怎么出声,眼里就只有他的大作和水彩颜料,没一次和我对上过眼神。


我绞尽脑汁想着印象中我在纸张左下角看到的名字,尹什么来着,尹恩惠?尹美莱?


把一堆韩国女星在脑海里过了个遍,我终于记起来了,那人是叫尹柯。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仔细想想,我邻居的眉眼,还真是和记忆中的男孩子有几分相似。


这么有缘分?



第二天我特意加快了工作速度,把能整的都提前弄完了,准时下班坐公交回去在楼道里候着。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戴着帽子口罩的邻居总算回来了。看到我,他也不诧异,仍是抬起手挥了挥,我连忙在他进家门前拦住他。


“诶诶,你是不是尹柯?”


他看着我,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么人性化的表情——不然真的以为是个高科技人工智能呢。



“我是班小松啊,你记不记得?初中那会你整天在球场旁边画画,我就在场上训练棒球,经常摔跤的,大家都狂笑。”


他打开门,侧过身子,似乎是要让我进去的意思。


我刚准备上前,脑海里闪过天宇文的警告,脸上笑容有些讪讪。


“那啥,我工作还没搞完,要不改天吧?”


尹柯默默地点点头,关上了门。


......还真是个怪人。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有些对不起尹柯。


或者他有轻微的社交恐惧症也说不定呢,奇怪归奇怪,可他又从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我又何必避他如蛇蝎。


更何况除了帽子口罩,他别的穿着打扮都很正常,精神有毛病的人会穿戴得这么整齐吗?没打扮成乞丐都不错了。


我下定了决心,明天就去他家做客,大不了被胖揍一顿,还能增点肥,别整天被天宇文叫皮包骨,难听死了。


说起来尹柯喜不喜欢吃东西?要是喜欢那就好办了,几顿饭,几串肉,男人的感情都是这么简单轻易地就建立起来的,酒肉朋友也是朋友。



第二天我照旧准时下班,在尹柯家门口站了半个多小时,脚都快麻了,他总算回来了。


仍是帽子口罩,手中还提着一袋新鲜的蔬菜果肉,见到我便点了点头,开了门让我进去。


相比起每一个单身男包括我,他的家都要整洁得多,各种东西摆放得井然有序,令人惭愧。


尹柯进了厨房做饭,我时不时去晃悠一下,感觉他手艺还是挺不错的。要不是觉得不好意思,我倒挺想时常来他家蹭蹭饭,改善伙食。



饭做好了,尹柯还是戴着帽子口罩,也难为他不热。


我对着一桌子饭菜干笑几声:“你不吃吗?”


他摇摇头,我恨自己没带一双银筷,否则还能若无其事试试毒。


现在只能以身试法,我胆战心惊夹了块茄子进嘴里,别说味道还真可以,就算一会就死了我也是个幸福地去世的吃货,死得其所。


我就这样在他的沉默里战战兢兢吃完一顿饭,胃里没有丝毫不适的感觉,只有满足的饱腹感。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然算不得好汉,我主动请缨要洗碗,他也没拒绝我的殷勤,也许清楚这算是弥补。



等把碗筷放进消毒柜出来,尹柯居然还给我切了水果。饶是我脸皮再怎么厚,也终于有点不好意思。


“那什么,你太客气了,我......”


他一双干净的眼睛安静地望着我,我讪笑几声,还是拿起一块苹果放嘴里。


尹柯不是恶毒的皇后,我也没像白雪公主一样倒地,照样活蹦乱跳鲜猛得很,背着手在他家四处巡视。


“哇,你也是棒球队的?”


我惊讶地把相框从高处拿下来,相片中的两个少年笑容灿烂,一个是投手装备,另一个戴着头盔穿着护胸,不是尹柯又是谁。


“深藏不露啊。”我拍了拍尹柯的肩膀,寻思着该不该问另外那位美少年姓甚名谁,他倒是主动开口了,即使声音隔着口罩有些模糊。


“那是邬童。”


“邬童尹柯,梧桐一棵,哈哈,你们这组合很不错嘛!”


尹柯又恢复了沉默,我脸皮发烫地结束十级尬聊,为什么世界上没有尬场比赛,拿了奖金我还能去吃顿好的。



等从尹柯家里回到自己家,我全身就跟散架了似的,只想赶快洗好澡去床上躺尸。


当然不是说他待客有欠缺,实际上他已经做得非常周到了,就是实在太闷了,嘴跟锁上一样半天不吭气,险些没憋死我个话唠。


我给天宇文发微信,告诉他我俩都估错了,隔壁邻居虽然冷,不是杀手不毒人。


他回了个点头的表情包回来,我困困然打了个哈欠,摸着圆滚滚的肚皮美滋滋睡去。



日子一长,我去尹柯家蹭饭的次数多了,也就渐渐习惯了他的沉闷。


况且他除了这就再没别的不好了,反正我还愁上班太辛苦满肚子苦水没地儿倒,正好全部倾进树洞里,也不知道他是听见了没,但至少不会说出去。


“就上学那会,我还想着以后要一直打棒球比赛,争取拿个全国冠军。”我把雪梨塞进嘴里,感慨道:“都是太年轻,压根不知道现实有多黑暗。”


尹柯点点头:“我们那会也这么想。”


他开口比太阳西升还难得,我很是想再套出多一点话。


“啊,那后来怎么放弃了?也是被骨感的现实压垮了吗?”


尹柯默然地望了我一会,而后说:“邬童出国了。”



所以说好奇心害死猫。


我嘴里的水果咽下去了,搜肠刮肚想着安慰人的话,尹柯倒是不很在意的,继续说:“去美国有更好的球队,更好的发展。”


他鲜少主动跟我说这么多个字,我的心情就像听到周泽楷背了一整部三字经出来一样稀奇。


“啊,这样子啊,那,呃......你们后来还有联系吗?”


“一开始写信,发邮件。后来他结婚,就断了。”


我觉得我此刻的尴尬表情应该可以领个吉尼斯记录,好半天才没话找话:“哦哦......这样子,哈哈,那结婚了确实是忙。”



以狼狈的姿态从尹柯家逃出来,我擦了把额头的汗,警告自己以后别再话多,安安心心做酒肉朋友不好吗,没那个本事非要去给人家知心,简直揭伤疤还淋盐水。


——虽然尹柯没说,但是太明显了。


他喜欢邬童。


在他家客厅我就看到了不下十张的合照,全都好好地摆在相框里,说喜欢也许都尚浅了,谁会在别人结婚后还这般念念不忘?


我不想把怜悯施舍给他。他是难过,但他没有发出半分求救和示弱的讯号。


他背脊笔挺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里笃定地向前走。



我尽量避免提起邬童相关的话题,但尹柯自己倒是很经常地讲到,大抵心里郑重放着一个人,无论如何都很难不想起。


茶几上偶尔有邬童最新寄来的信件,尹柯安静地拆开看完,又把纸折叠好放回信封里。


我就是好奇心再怎么重,也做不到开口问他邬童究竟整天都在给他写点什么,已婚妇男的婚后日记?狗粮实录?


反正我能猜到邬童对尹柯的心意并不知晓,否则又怎么会残忍到这个地步,拿自己的幸福来伤少年时期形影不离的挚友。




有天尹柯在厨房里忙活,我没忍住瞄了几眼,仿佛看到了类似于“想你”“你在干嘛”一类的字眼,不禁瞠目结舌,连新闻联播都看不下去了。


若是邬童当真一刀两断,我倒欣赏他的干脆利落。这样藕断丝连搞暧昧,不是渣男是什么?


我在饭桌旁犹豫了一个小时,到底还是没能把长篇大论的规劝说出来。


感情的事,谁又能说得清楚。


尹柯自己都若无其事,我再去插一手,就没意思了。



天宇文叫我去同学聚会,我惋惜了一阵不能吃尹柯大厨的美味佳肴,打扮一番到了派对现场。


底子摆在那里,不少女同学过来跟我搭讪,我挑了一个顺眼的打开话匣子,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尹柯,巧的是那个女生竟然也认识。


“尹柯啊,我跟他一个高中,棒球队王牌捕手嘛,和王牌投手邬童好得像一个人,可惜啊。”


我早就替尹柯惋惜了许久,他那样的身材眉眼,再加上精湛的厨艺,何愁找不到对象。


还不是被那个该死的邬童耽搁了。



妆容精致的女人喝了一口酒,又说:“命运就是爱捉弄人。你说要是邬童能早点回国说清楚,尹柯也不至于就那样......哎,年纪轻轻的,太可惜了。”


我听着有点不对味,虽说尹柯单身是白瞎了良好的条件,但怎么说也没过三十岁,哪有那么好哀叹的。


她见我不答话,就自顾自说下去:“我们当年很多人都看好他们的,现在落得这样下场,谁都没想到。你说,要是尹柯还在......”


我不得不开口打断她:“尹柯怎么了?”


她奇道:“你不知道?还是你先提到他的呢,我以为你很清楚。邬童当年去了美国,他爸逼他和邢家大小姐成婚,不结就不许回国,还切断了他和尹柯的联系。就在邬童被关在屋里绝食的那段时间里,消息刚好让尹柯看到了,唉,也是情之所至,先是得了抑郁症,后来没治好,就走了。”



从热闹的酒店出来,我背上头上全是汗,被夏末的热风一吹,竟然打了个冷战。


这事要是换成别人告诉我,我是不信的。我一直都是乐观的无鬼神论者。


但我的确是去了尹柯家里,也见了他,还同他聊了天。


我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鸡皮疙瘩,胃里酸意翻搅,下一秒就扶着树干把胃里的东西呕了个干净。


出租车窗外的树林起起伏伏,灯海暗沉难明。我摸了摸滚烫的眼皮,已经大概想清楚了。


就算尹柯是鬼,我也不会放弃和他当朋友。我只是越发恨邬童无情,巴不得立刻坐飞机去美国把人削个干净。



我晃晃悠悠回到楼道,尹柯竟然也喝醉了,迷迷糊糊坐在地上,我一下便清醒了。


“尹柯。”我叫他,感觉眼泪下一秒就要涌出来。“你起来,地上凉。”


而后我又想到他并不是人,地上温凉他或许不会感知到,但还是将他搀扶回屋里,犹豫了半晌,帮他摘下帽子口罩。


室内灯光明亮,外面响起汽车的鸣笛声,我大汗淋漓地拿着帽子口罩,动弹不得地僵在原地。


那又哪里是尹柯。


面容俊美,眉目如画,分明就是我没多久前还在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之剁碎切烂的邬童。



这世上果然没有鬼。


我断续记起他同我说的一些细节,邬童是处女座,有洁癖,非要把屋子收拾得干净,他却反其道而行之,两人一起住宿那会没少吵嘴。


邬童喜欢搞料理,尽管味道不怎么样,但好过他只会煮泡面,还经常把鸡蛋煮焦。


因为他说得太云淡风轻,我也听听就过了,偶尔想起了,也只以为是他俩相处的时间太久,以至于尹柯被邬童潜移默化地影响,一举一动都带了邬童的影子。


又何曾想过会全盘颠倒。



我原先一面恨邬童,一面又可怜他被父亲操纵,得不到人身自由,自然无从向尹柯解释。


而这会就连那点恨意都维持得勉强了。


我又环顾了一周,除了他和尹柯的合照,其他全是尹柯单人的照片。我先前想尹柯长得英气俊朗,难免有些自恋之心,却从未想到过这样一层。


“我和邬童配合最好。”我想起戴着帽子口罩的邬童对我这样说,眉眼略有些弯,捎着笑意。“那些暗号,全世界除了我们俩,没有第三个人懂。”


我抹了一把脸,才发现掌心全是湿意。



那个女人今晚对我说,高中尹柯和邬童都受欢迎,但性格大相径庭,邬童外冷内热,看着冷冰冰,有需要都会帮忙,而尹柯是看着温柔,实际上十分冷淡。


我又看向沙发上醉醺醺的邬童。他已经全然把自己变成了尹柯,并且对此一无所知。


他甚至给作为尹柯的那部分自己写信,告诉那部分灵魂,我想你了。


我想你了,你在干嘛,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找我?


沙发上容貌俊美的青年被我的动静吵醒了,揉着眼睛看着我,微微笑道:“别哭啊,小松,邬童再过段时间就会回国了,对吧?”


我费力地擦掉脸上的水迹,笑着点头。



邬童又要搬家了。


他拿着行李箱,箱子上贴着少女心满满的Hello Kitty贴纸,手上拿着捕手的钥匙扣,弯着桃花眼对我挥了挥手,说要去美国把人带回来。


大片的日光倾落下来,他背脊笔挺,戴着帽子和口罩迈出脚步,逐渐融进汹涌的人潮之中,如同一条义无反顾地奔向大海的蓝鲸。


整座城市都变成了巨大的森林,他坚定不回头地向前走着,像要穿过重重迷雾走到最深处,抱住那头阔别已久的梅花鹿。


热度(3787)
  1. 共4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Midnight train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