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dnight train

nothing new under the sun

夏沉

大家都说隔壁班的夏常安是怪物,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发着诡异的光,但他明明不是一条鱼,他是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已经很普及了,但在人类更多的情况下,人们就觉得人工智能是怪物,于是夏常安也渐渐想他会不会是个怪物,他的手一碰到电子产品就毁了那个产品,他连手机都用不了,他要和人聊天,就面对面聊,能跟他面对面聊天的人太少了,准确来说就一个,叫隋玉。


隋玉话多,爱吃冰棍,夏常安为了跟隋玉当朋友把那硬邦邦冷冰冰的东西往嘴里塞了很多次,他觉得隋玉才是怪物。他俩闹矛盾,隋玉径自回家了,夏常安百无聊赖在街上晃荡,看到同班的谌浩轩。谌浩轩是除了他以外被全班同学敬而远之的另一个人,不过谌浩轩不是人工智能,他就是个比冰棍还冷冰冰的人,除了成绩好以外没有别的优点。


夏常安走过去搭话:“你好。”谌浩轩没有理他,夏常安说:“下次考试我要超过你。”谌浩轩看他一眼,夏常安根本没有把握自己能超过这个学习机器,他就是为了撬开谌浩轩的嘴巴:“每一门都要超过你,我要拿第一。”谌浩轩居然笑了,虽然就很短的一下,短到夏常安感觉是自己眼花,但谌浩轩还是没说话,他的脾气有点上来了:“你哑了吗?”


谌浩轩伸出手来,夏常安不明所以地也把手伸过去,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夏常安不甘心地承认谌浩轩的手指比他的更修长,更骨节分明。谌浩轩说:“加油。”夏常安不知道那是不是讽刺,人工智能毕竟也不是全能的,他说:“哦。”他看到日光照了一半在谌浩轩身上,对方隐没在阴影里的另半部分像一道残缺的伤口。


夏常安开始发愤图强了,人工智能本来就很聪明,和他冷战的隋玉没忍住来问:“喂,你怎么还要学习啊,你要拿国奖吗?”夏常安没空搭理他,他专心在草稿纸上演算习题,隋玉讨个没趣拉着别人走了。隋玉不像他,隋玉很受欢迎,开朗爱笑,有很多个朋友。


不那么受欢迎的夏常安怎么算都算不出来,旁边飘来一片阴影,是谌浩轩走了过来:“你这样算是不对的。”夏常安说:“你教我啊。”谌浩轩没有回答,他拿过夏常安的纸在上面写下密密麻麻的解题过程,夏常安看着,再次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谌浩轩不仅手比他好看,字也比他好看,侧颜不知道有没有他好看,但肯定不比他差。谌浩轩写完了,转过头对上夏常安的蓝眼睛:“你看一下。”他淡定得像夏常安只是个普通人。


夏常安有点生气:“你这么厉害,你才是怪物吧。”他说真的,那道题巨难,可谌浩轩解析得井井有条。谌浩轩又笑了,这次夏常安看得真切,喉头发烫,像被打火机烧灼的纸张。他胸闷气短地承认谌浩轩又一个优点:笑起来很好看。


隋玉在月考结束后来问夏常安:“你最近是不是和那个谌浩轩玩得很好?”夏常安觉得不是,但又找不到反驳的点,他说:“我不知道。”隋玉莫名其妙:“你和谌浩轩好不好,你自己心里没点b数吗?”谌浩轩正好来还夏常安橡皮,听到隋玉这句诧异的提问又笑了,隋玉也看得真切,等谌浩轩走了后他说:“......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喜欢谌浩轩了?”夏常安说:“我没有给谌浩轩写情书。”隋玉翻白眼:“想哪里去了大哥,我说的是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


夏常安回到别墅,他的眼睛有夜视功能,不用开灯,别墅里一个人都没有,他写完作业,戴上耳机听歌。他在想今天放学隋玉说的,隋玉是不是又在满嘴跑火车了,他喜欢谌浩轩吗?一个比他这个人工智能还要更冷冰冰的人有什么好喜欢的。但是谌浩轩做题真的好厉害,手指也好看,字迹端正整齐,笑起来唇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好吧,他承认,谌浩轩也没那么冷冰冰,没那么讨人嫌,至少比那些大呼小叫指着他鼻子骂他是怪物的人类要好多了,虽然以人类的标准来看他和谌浩轩才是怪物。但是管他的呢,怪物和怪物不也正好玩得开,不知道谌浩轩有没有爱吃的,明天问一下。


夏常安没有交到别的朋友,他只是通过隋玉理所当然认为交朋友就是一起吃东西,但是谌浩轩说:“我没什么爱吃的。”夏常安又生气了,感觉这是拒绝,不过接下来谌浩轩就说:“你陪我去天台坐坐吧。”


天台上能晒到太阳,暖洋洋的,还挺舒服,夏常安眯着眼睛躺下来,谌浩轩露出梨涡说:“你怎么像一只猫啊。”夏常安要去挠他,谌浩轩说“别闹”,然后挨着夏常安躺下来。他们俩都不是爱说话的类型,就这么躺一块也算是促进友谊,偶尔夏常安问几句,谌浩轩就回答。


“你说话怎么一板一眼的。”夏常安问。谌浩轩很淡定地,一板一眼地回答:“我小时候有高功能自闭症。”他的语气就像在说“晒太阳真舒服”,所以夏常安也没有大惊小怪,主要是他也不了解人类这些病症,他问:“那现在好了吗?”谌浩轩说:“好了很多。”夏常安就放心了。


夏常安今天拿着冰棍上天台的,谌浩轩说:“我不吃这些。”夏常安说:“你试一下吧。”谌浩轩就接过去了。夏常安把包装纸捏在手里,他说:“我刚刚上来的时候听到有人说我们是同性恋,什么是同性恋?”


谌浩轩被冰棍冰得牙齿都痛了,脸皱成一团:“你的智能词库那么大,为什么没有收录这个词?”夏常安说:“我的词库里有同性,也有恋,但是没有组合在一起的用法,恋为什么还要分这么多种类,你们人类的想法真复杂啊。”谌浩轩还在和冰棍搏斗,没有空回答夏常安。


夏常安的储物柜被人喷满了深红的油漆,看起来像凝固的血迹,谌浩轩的抽屉被塞满了信,不是情书,打开来都是激烈难听的词汇。夏常安说:“万圣节要到了吗?”他以为这就是简单的恶作剧,同学之间的玩闹,谌浩轩说:“嗯,还有三个月零四天七小时九分钟。”夏常安把油漆擦干净,将谌浩轩收到的信件扔进垃圾桶里:“那他们干嘛提前这么多庆祝啊?”谌浩轩说:“他们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夏常安说:“真无聊。”


隋玉和夏常安说:“你知不知道最近学校里都在说你和谌浩轩?”夏常安把账结了,走出小卖部前他回过头,很郑重地对隋玉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请你吃冰棍。”他上楼要找谌浩轩,但谌浩轩不在教室里,同学说被年级主任叫走了,夏常安就站在年级主任办公室的门口等。


谌浩轩出来看到夏常安就笑了,夏常安说:“你现在经常笑。”谌浩轩接过夏常安手里的冰棍,撕开包装,冰棍早都化成水了。他捧着包装袋以一个艰难的姿势喝冰棍水:“你不问年级主任都和我说了什么吗?”夏常安的蓝眼睛很漂亮,他说:“他不是好人,你不用听他的话。”谌浩轩笑到差点把手里的水泼夏常安一身。


他们一起去逛宠物市场,水缸里的游鱼吐着气泡,氤氲着一个朦胧又脆弱的世界。谌浩轩喜欢蜘蛛,夏常安很害怕这些小虫子一类的东西,但他主动帮谌浩轩提着箱子,走回去的路上谌浩轩的手不经意地碰到他的,两旁的公路变成看不到尽头的森林,白色的雾自四面八方笼罩住他们,低沉的雷雨声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月考只看文化课,期末考要加上体育的,夏常安轻而易举拿了第一,站在终点线看到脸色苍白的谌浩轩。谌浩轩越过终点线那一刻,夏常安刚好接住倒下来的他。


谌浩轩在第二个点滴瓶换上去的时候醒过来了,夏常安说:“你没有跟我说过你身体这么差。”谌浩轩又笑了,不像一个病人的健康的笑:“身体差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夏常安还是不高兴,他削了一个苹果,不高兴地递到谌浩轩手里,谌浩轩咬了一口,说:“真甜。”夏常安的脸色才缓和了一点。


除了夏常安,没有人来探过病,包括谌浩轩的父母。父亲忙着工作,母亲不是亲生的,没有人想起要来看看这个在医院里用功地读书的孩子。但是谌浩轩很乖,他没有吵,也没有闹,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有时候上天台看落日,每一分钟都在单调的枯燥里无限延长,他唯一熟识的夏常安用不了手机,他也不想和隔壁床位的陌生病人说话,即使他知道那是善意的体现。


夏常安每天放学后就把老师授课的大纲带来给谌浩轩,问:“你会和我考上同一所大学吗?”谌浩轩说会。


他们都知道不会。谌浩轩的身体支撑不了那么久了,但他们都很擅长自欺欺人,假装每过一天状况就会好一点。谌浩轩问:“你看过日落吗?”夏常安摇头:“我每天都在教室里,没有出去看过。”他想了想,问:“日落是什么样的?”谌浩轩说:“就是整个夏天都沉没到地底下的感觉。”夏常安说:“我看过一本书,里面的小王子因为很悲伤,每天看四十三遍日落。”谌浩轩说:“我每天只看一次。”


夏常安又削了一个苹果,他说:“你是不是像那个小王子一样,要去很遥远的星球啊?”谌浩轩的梨涡又跑出来了,说“是”。夏常安问哪颗星球,谌浩轩说“你猜”,夏常安不猜,他把苹果皮扔进垃圾桶里,起身去洗手:“你都不是小王子,没有你这么狡猾的小王子。”


谌浩轩还没咬到苹果就开始剧烈地咳嗽,他把纸巾团扔到垃圾桶里,白色的边缘能看到隐约的暗红。他说:“那我就当狐狸好了。”夏常安从洗手间出来,臭美地拨弄一下刘海:“那我就勉为其难当小王子吧。”谌浩轩说:“挺合适的。”


夏常安接过谌浩轩不吃的苹果咬了一口,他说:“我想陪你看日落,但是晚自习不准翘课。”谌浩轩说:“上了大学就自由了,你会交很多的朋友,看很多次日落。”夏常安觉得那颗人造心脏跳得有点痛,整个身体都在慢慢降温,他没有说“要是你能陪我看一辈子的日落就好了”或者“我不想要新的朋友”。他怕谌浩轩会难过。虽然他没有看见过谌浩轩难过的样子,但是人类应该都是会难过的。


谌浩轩最后去了哪颗星球,夏常安还是不知道。隋玉和他分别考上了两所很好的大学,住宿,认识了几个开朗阳光的舍友,每天打打闹闹,傍晚一个人上天台看日落。几年的大学生活过去,他们整个宿舍约出去喝最后一次酒。酒醒了,夏常安对面坐着一脸严肃的警官,问他:“那个流浪汉是你打伤的吗?下手那么重。”


要是谌浩轩在,谌浩轩就能作证了,夏常安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的。警官又说:“你的舍友一致承认是你做的,你要请人来为你辩护吗?”夏常安很想笑,感觉有无数只隐形的蚂蚁爬到了他的背上,太痒了,他忍不住想笑,可目前的气氛那么严肃,他不能笑。警官说:“如果你不请人,我们将依照人工智能法对你进行审问。”


还有这种操作,夏常安感觉很新奇。他的舍友们都是好舍友,四年同居情谊,惹了事就开溜,团结一致把锅甩给他。造谣很容易,造谣不需要成本。传谣更容易了,每个人一张嘴,一传十十传百,百人成猛虎。


夏常安趁警察去拿资料时跑出警局,他听见有人在后面大喊:“抓住他!”街上也一直有人惊呼:“这就是那个打伤人的怪物!”他就跑得更快了。高中他的体育可是全班第一呢。


夏常安在一个公园门口停下来,谌浩轩没去别的星球前他们俩常常来这里,夏常安走进去,自动贩卖机里的温咖啡排列得很整齐,推着婴儿车的年轻母亲们踩着时髦的高跟鞋煲电话粥,身形佝偻的老人家拄着拐杖散着步。他一路走到人烟稀少的地方,那里有个人造湖,他看到谌浩轩湿漉漉的,站在湖中央,他说:“你怎么在这里呀!你不是去别的星球了吗?”


谌浩轩也不说话,就看着他笑,夏常安一步步走过去,水漫过他的脚踝,腰身,胸膛,浸着他整个人,黏腻湿软,像无数只虫子的尸体编织成的网。他说:“都怪你,搞得我鞋子都湿了。”谌浩轩还是笑,薄薄的青色皮肤底下有着密布的血管和神经,浓烈的酒精味和生腥的锈铁味侵蚀着夏常安的鼻腔,他问:“你干嘛不说话,你的自闭症是不是没治好啊?”


水开始漫过他的嘴唇,夏常安知道谌浩轩干嘛不说话了,这样也没法说话呀。夏常安抱住浑身湿透的谌浩轩,感觉对方的身体比吹来的风还要冰冷。你这个怪物,他在心里说。我也是怪物,怪物要被抓了,你还不来救我,你就会在这里笑。


血色的夕阳躲到山后了,湖面泛起粼粼的波光,没有叶子的树枝光秃秃地伸向天空,剩余的夏天在刺骨的漆黑里慢慢下沉。等到第二天早晨,太阳照常升起,世界又温暖起来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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